1945年9月2日的东京湾，密苏里号战列舰的甲板上挤满了各国记者。重光葵那根紫檀木拐杖敲在钢铁甲板上的声音，活像乡下戏班子开场的梆子声。这位瘸腿的日本外相签字时手抖得厉害，钢笔在投降书上洇开一团墨渍，旁边美国水兵小声嘀咕："这老小子该不是帕金森犯了吧？"
重庆十八梯的茶馆里，王三娘正往青花瓷碗里续第三道茶水。突然报童扯着嗓子喊"日本投降了"，茶碗"咣当"摔在地上，碎瓷片蹦得老高。满屋子茶客愣了三秒，有个戴圆框眼镜的教书先生突然把长衫下摆往腰里一掖，踩着板凳就唱起了川剧高腔。邮差老李蹲在门槛上数邮票，发现这天寄出的家信都贴着双份——老百姓生怕薄薄的信纸兜不住积攒八年的思念。
南京中山码头的苦力张阿大听到消息时，正扛着两百斤的麻袋。这个被鬼子用刺刀在背上留下蜈蚣疤的汉子，突然把麻袋往江里一扔，扑通跪在青石板上嚎啕大哭。路过的小年轻想扶他，被老码头工拽住："让他哭，这眼泪憋了十四年咧。"江风把哭声送得老远，惊起芦苇丛里一群白鹭。
湘西雪峰山的密林里，国军第74军的老兵们围着篝火传看降书复印件。缺了右手的机枪手赵铁柱用牙咬开酒囊塞子，烈酒顺着胡子往下淌："狗日的，老子这手丢在衡阳城的时候，就等着这天！"火星子噼里啪啦往天上窜，活像他们打过的曳光弹。
北平胡同里卖豆汁的崔老爷子更有意思。听说日本投降，这倔老头非要把珍藏的"膏药旗"找出来当抹布。翻箱倒柜半天，最后发现早被老伴儿改成尿片子了。老太太叉着腰笑骂："你个老东西，当年鬼子让你鞠躬你不肯，现在倒来劲了？"
上海外滩的钟楼敲响十二下时，黄浦江上突然传来汽笛长鸣。海关大楼顶上的青天白日旗哗啦啦展开，看门的老周发现旗杆绳子上绑着根红绸带——那是三年前被鬼子绞死的女学生留下的。江面飘来阵阵桂花香，混着硝烟味，竟有种说不出的熨帖。
最绝的是延安窑洞前的老槐树下，几个小战士围着缴获的留声机打转。唱片吱呀呀转着《义勇军进行曲》，炊事班老王抡着大勺在锅沿上打拍子，把炒菜的铲子都敲弯了。毛泽东披着补丁褂子走出来，笑呵呵说了句："看来今晚要加菜喽。"果然半夜炊烟没断，灶台上炖着老乡刚送来的老母鸡。
奉天城的老戏台子突然热闹起来。被鬼子禁了八年的《四郎探母》重新开锣，唱花脸的刘老板刚开口"站立宫门叫小番"，台下呼啦啦跪倒一片。有个穿和服的日本侨民也想跪，被卖糖葫芦的拽住："别介，咱中国爷们儿不兴这个。"那日本人鞠了躬，转身时眼镜片上全是水雾。
广州西关大屋里，归国华侨陈先生翻出落满灰的留声机。唱片放的是粤剧《帝女花》，唱到"山河破碎风飘絮"时，全家老小哭作一团。厨娘阿香突然冲进厨房，把腌了八年的咸鱼全扔进珠江："食乜鬼腌鱼，明日开始食鲜鱼！"
昆明翠湖边的茶馆里，飞虎队退役飞行员汤姆举着茶碗找人碰杯。这美国佬硬是用云南土话喊："整！整！"茶博士笑着给他续上普洱，顺手往茶盘里多放了两块桂花糕——三年前鬼子空袭时，就是这家伙开着P-40把轰炸机引开的。
武汉汉正街的布庄掌柜更绝，连夜把库存的白布全染成蓝色。伙计不解，老头儿眯着眼笑："你懂个卵，明天开始，全中国都要换新衣裳。"果然天刚亮，街上就飘起蓝布衫的海洋，活像长江突然涨了潮。
这些散落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上的碎片，最终在1945年9月3日的晨光里拼成完整图画。当重庆中央日报的号外撒遍大街小巷时，卖烟卷的小孩都学会新词儿："今日是胜利日，先生买份报呗？"那声音脆生生的，把十四年的阴霾都穿透了。
八十年后北京阅兵式的轰鸣声中，这些记忆依然鲜活。天安门广场上的老兵方阵经过时，有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突然举起残肢敬礼。观礼台上穿校服的少年们可能不知道，他们胸前的红领巾，和当年湘西篝火里的火星子，其实是同一种颜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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